第三章 阿染（1）
關燈
小
中
大
第三章阿染（1）
阿染存於世間的幾百年裏，可謂是無惡不作：火燒蟠桃宴、亂系月老線、偷藏生死簿……擾亂各界，樹敵無數。
她將小阿嚏放到仙界為害仙門百家，美其名曰考驗仙門弟子是否認真修習；又將神官們為了飛升而做的茍且之事公諸於眾，害其被貶、神途盡毀，卻說是在替天帝嚴把用人之道。
此外，她最大的樂趣便是裝成血盆大口的惡獸模樣去人間嚇唬小孩子，每每聽到小孩子們哇哇大哭的聲音都難掩得意之情。對此，她的解釋是：“本魔王自當立好令人聞風喪膽的形象，如此一來，那些凡人母親說起‘再不聽話就被魔王抓走啦’的時候，小孩子便會深信不疑、不敢淘氣了！此為善舉，善舉嘛！”
雖說魔王作惡多端，卻也籠絡了許多信徒。因為她救命不該絕之人，容世間不容之徒，並將其帶至魔界予以重生之機。如若有誰想要修習魔道以報生前之仇，阿染便會請來夙羅城內的老前輩因材施教，且贈其功法之書，助其達成所願。若他們只想簡簡單單的生活，便也可以在百鬼夜集支個攤子討個營生，過著如凡人般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。是以，敬她者是真心甘願為其所用，恨她者亦是恨不能將她扒皮抽筋、挫骨揚灰。
而其中最恨阿染者，當屬冥後茗歡。
“茗歡……書游……嘖嘖。”千思殿內阿染浸泡在藥浴中，歪頭靠在池邊，雙眼微闔，唏噓道，“書游啊書游，當真可憐，一只單相思的鬼！受了噬魂刑還那般固執己見，真是無藥可救……”
阿染又回想起盈盈問她，為何只看一眼便知曉書游額間的傷是噬魂刑所致。她只說熟悉那傷口，卻未曾提及自己的身上有著相同的傷痕。
浴堂裏藥氣蒸騰、水霧繚繞，阿染伸出手，輕撫左肩後側的疤。拜冥後所賜，它足有三寸之長，醜陋得像是被人一腳踩死的蚯蚓。
“唉。”
阿染嘆氣，撩了撩水，然後舒舒服服地全身躺進了藥浴池中，熱乎乎的水將她從頭到腳裹了住，迷糊之間，過去的種種仿佛畫像般在她的眼前一幕幕上演……
那是三百年前，阿染剛剛醒來，才一睜眼便聽到冥界兵臨城下的消息，連發生了什麽事情都不知道，便被各路心懷叵測的老魔頭推到了戰場上禦敵。
彼時鳳凰之力尚未覺醒，阿染只能以身相搏，幸好緊要關頭她逼出了真身黑羽鳳凰。鳳凰從天而降，巨大的黑羽雙翼一扇便是橫掃千軍萬馬，抵擋住冥界大部分攻擊。可阿染因實戰經驗不足，被茗歡以噬魂刑暗中偷襲，傷到了鳳凰真身的左翼。
雖說當時鳳凰真身振臂一揮，又將本源之力化作一束極為強烈的金光，把茗歡的身體刺得穿透並毀去了其大半修為，逼迫茗歡撤了兵。但是，阿染左肩上那條可怖的疤痕，卻無論如何也消除不掉了。
戰後，阿染深知魔界暫無可信可用之被，便獨自來到了萬魔山，藏身於山洞之中修養調息。因元神虛弱，她昏迷了好幾日才蘇醒，而出山後她做的第一件事，便是將那些不分青紅皂白就推她上戰場的老魔頭們懸屍於城門。
魔王大人站在夙羅城樓最高處負手而立，藐視其屍身，下令魔界眾生對她俯首稱臣，並立下了規矩：
一則，不忠於魔王者，殺。
二則，犯我魔界者，殺。
三則，冥後茗歡，殺！
……
此後三百年，冥界與魔界大小交戰千餘，卻唯有那一次，茗歡占了片刻的上風傷了阿染。
一次就夠了。阿染心想，閉著眼睛沈浮於藥池之中，忽聽浴堂外似是傳來說話聲。
“跑哪兒去了？”阿虎嘀嘀咕咕地在屋內來回轉悠，聽到浴堂裏像是有水波撩動的聲音，便向裏面走去，邊走邊問，“阿染，你在嗎？”
“在。”
他剛一走過屏風，正巧碰上阿染從藥池中起身。
“嘩——”
水波瀲灩，心弛蕩漾。
太、太香艷了……
他倏然閉上眼睛，“唰”的一下轉過了身，幾乎是同時抓起屏風上的衣衫扔了過去，動作幹脆利落、一氣呵成。
阿染接過衣衫順勢披上：“找我何事？”
“我——咳！”阿虎嗓子一緊，說出的話音竟是幹澀得難成一字，咽了好幾次口水才緩過來，道，“我擔心你，來、來看看你。”
“哦，那你看吧。”
“你先把衣服穿好。”
“我穿著呢呀。”
阿虎忐忑著回頭，只瞥了半眼便又瞬間轉過頭，磕巴道：“你你你這叫穿好了？！”
阿染低頭瞧去，自己已經披了一件的單衣，便道：“我又沒光著，待會兒還要上藥，穿多了不方便。”
上藥？阿虎心口一揪，忙問道：“你受傷了？”
“就那條疤，不礙事。”阿染走到外邊斜靠在珊瑚榻上，纖細白皙的玉腿隨意搭在榻邊，隨手扯下肩頭處的衣衫，對著銅鏡扭過身子，蹙眉自語道，“嘖，真醜。”
阿虎不知能不能回頭，索性一直偏著頭走到案邊，抖著手倒了兩杯清茶，接著又後退到長榻旁，將其中一杯放在矮桌上，自始至終不曾轉身看阿染一眼。
“阿虎，今日我便教你一個道理。”阿染嚴肅道。
還是如此好為妖師。阿虎苦笑，卻還是問她是什麽道理。
阿染憤憤不平道：“任何時候都不要將自己的後背面向敵人！當初我就是因為一時大意，才給了冥後那老女人可乘之機，傷在身後，上個藥都這麽費勁！”
阿虎端著杯子輕啜了一口茶，道：“可是後來，你不是也苦苦修煉到再沒給冥後傷害你的機會了麽？”
阿染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，道：“可她每每使用噬魂刑，我只能防禦，至今未找到破解之法。”
“所以百年間，你下令魔界對冥界只守不攻，便是因為這個原因？”
“是。鳳凰之力雖然可以治療噬魂刑帶來的傷害，卻極為耗費元神。若魔界主動挑起事端，那些魔者一旦被噬魂刑所傷，憑我一己之力難以救下那麽多的性命。因此我告誡魔界上下，唯有冥界主動侵犯之時，魔界才可以在戰爭中奮力殺敵。否則，若是有誰敢招惹是非，為魔界帶來麻煩，那便會被趕出夙羅城，且再不得踏入魔界半步。”
阿虎想了想，不禁打趣道：“我們的魔王大人是不許魔界引戰，可她自己卻窮盡了一切辦法折磨冥後，以報留疤之仇啊！”
“誰讓這條疤消不下去了呢。”阿染嘟噥道，對著鏡子塗抹祛疤脂膏，費勁地去夠肩膀，眉頭愈發緊皺，最後索性把瓶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，命令阿虎道，“你過來。”
阿虎一滯：“做什麽？”
“幫我上藥。”
“那你把衣服穿上。”
“穿上衣服怎麽上藥？上完藥，我自然會穿上的。”阿染毫不避諱，起身來到阿虎面前，道，“你又不是外人。”
阿虎連忙側過身，舉手遮目並高喊道：“我是男子！！！”
“……”
“罷了罷了，你，你先轉過去。”
阿虎默念了百遍非禮勿視，眼睛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偷瞄過去，不小心瞥見了那白皙的小腿後，頓感體內升起一股子莫名其妙的燥熱……
不行，這樣下去非出事不可！
他心一橫，伸手變出一件長長的褙子往阿染身上一裹，把該遮的地方都遮的嚴嚴實實了才去拿藥瓶。他把脂膏倒在掌心，又用內力稍稍溫熱了脂膏，猶豫再三後緩緩拉下她肩膀處的衣料，將塗有脂膏的掌心覆在疤痕上面。
肌膚相觸的瞬間，他心緒大亂，想到人界戲文裏的那出“坐懷不亂柳子禽”簡直狗屁不通！眼前人膚如凝脂，領如蝤蠐，卻全然不知自己有多令人意亂神迷。
他喉結一滾，忍不住幹咳一聲，另一只手慌張地拿起脂膏瓶，迅速轉移著註意力，先是把瓶子放在鼻子前裝模做樣地聞了聞，後又問道：“塗這個，有用嗎？”
“沒有。”
“那你還塗？”
“不然能怎麽辦？”阿染站的累了，便自行坐回到長榻上，用手托起下巴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。然而她這麽一動，本就半掛在肩上的衣衫又滑下來許多。
阿虎緊忙跑過去一把揪住衣衫，又皺著眉頭叫阿染別亂動，一邊塗著餘下的脂膏一邊問她：“我記得你之前劃花了冥後的臉，沒過多久她便恢覆了容貌。她用的是何種祛疤脂膏？你為什麽不去將那脂膏偷來？又不是偷不到。”
“還真偷不到。”
阿虎一楞，隨即笑道：“六界之內竟還有你偷不到的東西？”
“她殺了仙界的三名女修，將其身上的仙力化為己有，這才暫時修覆了那張老臉，所以我偷不來。”
“為一張臉殺了女修？！”阿虎驚道，“她，她以往只是吸食凡人少女的精氣，害那些女子一夜之間變為老嫗罷了，並不會要了她們的性命，如今居然……”
阿染斜睨阿虎一眼，道：“你這麽驚訝作甚？那老女人什麽惡心十做不出來？她向來最在意容貌，稍有細紋便讓手下的冥鬼去收集少女精氣補形，事後卻又將所作惡事賴在我的身上。況且那次，她是被我的真身所傷，就算殺一千個凡人少女都未必能恢覆得了，她當然要另尋他法了……”
那一次，阿染綁了個冥鬼回來，且故意對冥界放出消息，說那冥鬼是迷上了魔王大人的美色，所以棄暗投明，跪求魔王大人收了他。而魔王大人見其長得還行，便大發慈悲將其娶回了魔界。後來舉行大禮時，阿染還特命禮典局的魔君馬侯湊了個樂師班，對著冥界的方向吹吹打打了一天一夜。
冥後震怒，為了找回面子親自帶兵圍攻夙羅城。只是，阿染早猜到冥後會這麽做，提前在城外打好了埋伏。那一戰，阿染以鳳凰真身抽了冥後七個耳光，黑羽鳳凰的利爪便是玄鐵都能劃出深痕，因此沒打兩下，冥後的臉就變得血肉模糊了。
“我記得，當時我正準備打第八個耳光，突然出現了一個鬼影，一閃而過將那老女人帶走了。現在想來，那鬼影，便是書游。”阿染琢磨著，喃喃道，“那個時候，他應該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小鬼兵，真不知道怎麽就被冥後收了房了……哎，世事無常，鬼生如戲啊！”
阿虎同樣感嘆：“冥後殺了女修，那仙界能饒得了她？”
“說起這個，更加可笑。”阿染冷笑道，“仙界那幫老糊塗蛋，竟然將女修被害之事怪罪到我的頭上，說什麽如果我沒有傷害冥後，她便不會去想要殺害女修以恢覆容貌？呵，荒唐，謬論！”
阿虎默不作聲地輕塗脂膏，心想：仙界荒唐又不是一兩日了。
阿染卻義憤填膺道：“若非那老女人先發難於我，百年間又處處針對魔界，我何至於非要追著她打？也是邪了，她打又打不過我，還總是挑釁？真不明白我到底哪裏得罪了她！”她揮手撤去脂膏瓶，又不耐煩道，“算了，這破祛疤脂膏不過是讓我心裏好過一些，沒什麽大用，我看以後也不必再塗了。”
阿虎凝視著她肩頭的疤，愧疚道：“如果我能再早些遇見你便好了，我定不會叫她傷你分毫。”
“怪我自己大意，怨不得旁人。”阿染看得很開，系好了衣裳轉過身，笑著反勸阿虎，說道，“即使你早些同我相遇，也不過是一只連山狼都難以打過的虎崽崽，還妄想與冥後對抗吶？”
阿虎欲言又止，幾次張嘴，終是沒與她爭辯。
“雖然你現在也是一只虎崽崽，不過在本魔王的調價下，你已經是一魔之下、萬魔之上的虎崽崽了！”阿染摸了摸阿虎的頭，又叮囑道，“所以在我去人界的這段時間裏，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你去辦。”
聽她提起去人界的事，阿虎瞬間垮下臉，不情不願地問：“何事？”
“幫我……”
“幫你什麽？”
“沒什麽，幫我守好千思殿。”
阿染本想告訴阿虎，千思殿內藏著三本秘術，待她回來要親自交給新招的近侍。可轉念一想，阿虎知道她建千思冢的初衷後已是那樣的反應，若再叫他知曉秘術之事，他肯定等不及她回魔界便將那幾本書翻個透徹，覺得她或許是在交代後事，然後立馬沖到人界將她揪回來嚴加看管……
不成不成！絕不能說！阿染遂將秘術之事瞞了下來，改口道：“畢竟我這千思殿裏有太多的寶貝了，可不能叫旁人偷了去。”
阿虎全然沒把阿染的話當回事，撇了撇嘴，嘟噥道：“嘁，守殿算什麽重要的事。你問問整個魔界上下，有誰敢從你的殿裏偷東西，怕真是覺得命太長了！”
阿染笑笑，心想正好不用再絞盡腦汁哄騙於他了。她翻了個身，趴在榻上，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後說道：“我困了，你給我講個睡前故事。”
阿虎順手幫她鋪好枕頭，蓋上薄被，問：“想聽哪個？”
阿染道：“論魔王的誕生。”
阿虎忍不住笑：“這故事你都聽八百遍了，聽不膩嗎？”
“不膩。”
當初阿染醒來時什麽記憶都沒有，故讓阿虎前去各界探聽魔王的往事，並將打探回來的各類消息匯總成一冊書，名字便叫作《論魔王的誕生》。幾百年來，她聽阿虎講過不少稀奇有趣的故事，卻仍最喜歡《論魔王的誕生》，總是習慣睡前拉著阿虎一遍又一遍地講，運氣好的話，她還能在夢裏夢見故事中發生的那些事情。
阿染側了個身，慵懶且霸道地說：“我呀，是聽不膩的。所以就勞煩你，再講第八百零一遍！”
“好好，我的魔王大人，我可真是，欠了你的。”
“那是，你自然是欠了本魔王的，誰讓當初是本魔王救了你的命呢！”
阿虎瞧她晃著腳無比愜意的模樣，實在忍俊不禁。他突然想起他們在倉集山相遇的那天，她亦如此刻的賴皮模樣，趴躺在樹上啃果子。
分明是在妖皇的地盤上偷吃妖果，可看那理直氣壯的樣子，仿佛她才是倉集山的主人。
他記得當時，林中山狼突然發出陣陣嚎叫，將一只虎妖幼崽圍困起來。只見她一個翻身從樹上飛下，對著那幾只不成氣候的山狼，隨手耍了一套槍法將其趕走，然後把奄奄一息的虎妖抱在懷裏帶回了魔界。
後來，他便是那只虎妖，且再沒有離開過她半步，與冥界的次次交戰，他更是護在她的身前，以保她安好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阿染存於世間的幾百年裏，可謂是無惡不作：火燒蟠桃宴、亂系月老線、偷藏生死簿……擾亂各界，樹敵無數。
她將小阿嚏放到仙界為害仙門百家，美其名曰考驗仙門弟子是否認真修習；又將神官們為了飛升而做的茍且之事公諸於眾，害其被貶、神途盡毀，卻說是在替天帝嚴把用人之道。
此外，她最大的樂趣便是裝成血盆大口的惡獸模樣去人間嚇唬小孩子，每每聽到小孩子們哇哇大哭的聲音都難掩得意之情。對此，她的解釋是：“本魔王自當立好令人聞風喪膽的形象，如此一來，那些凡人母親說起‘再不聽話就被魔王抓走啦’的時候，小孩子便會深信不疑、不敢淘氣了！此為善舉，善舉嘛！”
雖說魔王作惡多端，卻也籠絡了許多信徒。因為她救命不該絕之人，容世間不容之徒，並將其帶至魔界予以重生之機。如若有誰想要修習魔道以報生前之仇，阿染便會請來夙羅城內的老前輩因材施教，且贈其功法之書，助其達成所願。若他們只想簡簡單單的生活，便也可以在百鬼夜集支個攤子討個營生，過著如凡人般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。是以，敬她者是真心甘願為其所用，恨她者亦是恨不能將她扒皮抽筋、挫骨揚灰。
而其中最恨阿染者，當屬冥後茗歡。
“茗歡……書游……嘖嘖。”千思殿內阿染浸泡在藥浴中，歪頭靠在池邊，雙眼微闔，唏噓道，“書游啊書游，當真可憐，一只單相思的鬼！受了噬魂刑還那般固執己見，真是無藥可救……”
阿染又回想起盈盈問她，為何只看一眼便知曉書游額間的傷是噬魂刑所致。她只說熟悉那傷口，卻未曾提及自己的身上有著相同的傷痕。
浴堂裏藥氣蒸騰、水霧繚繞，阿染伸出手，輕撫左肩後側的疤。拜冥後所賜，它足有三寸之長，醜陋得像是被人一腳踩死的蚯蚓。
“唉。”
阿染嘆氣，撩了撩水，然後舒舒服服地全身躺進了藥浴池中，熱乎乎的水將她從頭到腳裹了住，迷糊之間，過去的種種仿佛畫像般在她的眼前一幕幕上演……
那是三百年前，阿染剛剛醒來，才一睜眼便聽到冥界兵臨城下的消息，連發生了什麽事情都不知道，便被各路心懷叵測的老魔頭推到了戰場上禦敵。
彼時鳳凰之力尚未覺醒，阿染只能以身相搏，幸好緊要關頭她逼出了真身黑羽鳳凰。鳳凰從天而降，巨大的黑羽雙翼一扇便是橫掃千軍萬馬，抵擋住冥界大部分攻擊。可阿染因實戰經驗不足，被茗歡以噬魂刑暗中偷襲，傷到了鳳凰真身的左翼。
雖說當時鳳凰真身振臂一揮，又將本源之力化作一束極為強烈的金光，把茗歡的身體刺得穿透並毀去了其大半修為，逼迫茗歡撤了兵。但是，阿染左肩上那條可怖的疤痕，卻無論如何也消除不掉了。
戰後，阿染深知魔界暫無可信可用之被，便獨自來到了萬魔山，藏身於山洞之中修養調息。因元神虛弱，她昏迷了好幾日才蘇醒，而出山後她做的第一件事，便是將那些不分青紅皂白就推她上戰場的老魔頭們懸屍於城門。
魔王大人站在夙羅城樓最高處負手而立，藐視其屍身，下令魔界眾生對她俯首稱臣，並立下了規矩：
一則，不忠於魔王者，殺。
二則，犯我魔界者，殺。
三則，冥後茗歡，殺！
……
此後三百年，冥界與魔界大小交戰千餘，卻唯有那一次，茗歡占了片刻的上風傷了阿染。
一次就夠了。阿染心想，閉著眼睛沈浮於藥池之中，忽聽浴堂外似是傳來說話聲。
“跑哪兒去了？”阿虎嘀嘀咕咕地在屋內來回轉悠，聽到浴堂裏像是有水波撩動的聲音，便向裏面走去，邊走邊問，“阿染，你在嗎？”
“在。”
他剛一走過屏風，正巧碰上阿染從藥池中起身。
“嘩——”
水波瀲灩，心弛蕩漾。
太、太香艷了……
他倏然閉上眼睛，“唰”的一下轉過了身，幾乎是同時抓起屏風上的衣衫扔了過去，動作幹脆利落、一氣呵成。
阿染接過衣衫順勢披上：“找我何事？”
“我——咳！”阿虎嗓子一緊，說出的話音竟是幹澀得難成一字，咽了好幾次口水才緩過來，道，“我擔心你，來、來看看你。”
“哦，那你看吧。”
“你先把衣服穿好。”
“我穿著呢呀。”
阿虎忐忑著回頭，只瞥了半眼便又瞬間轉過頭，磕巴道：“你你你這叫穿好了？！”
阿染低頭瞧去，自己已經披了一件的單衣，便道：“我又沒光著，待會兒還要上藥，穿多了不方便。”
上藥？阿虎心口一揪，忙問道：“你受傷了？”
“就那條疤，不礙事。”阿染走到外邊斜靠在珊瑚榻上，纖細白皙的玉腿隨意搭在榻邊，隨手扯下肩頭處的衣衫，對著銅鏡扭過身子，蹙眉自語道，“嘖，真醜。”
阿虎不知能不能回頭，索性一直偏著頭走到案邊，抖著手倒了兩杯清茶，接著又後退到長榻旁，將其中一杯放在矮桌上，自始至終不曾轉身看阿染一眼。
“阿虎，今日我便教你一個道理。”阿染嚴肅道。
還是如此好為妖師。阿虎苦笑，卻還是問她是什麽道理。
阿染憤憤不平道：“任何時候都不要將自己的後背面向敵人！當初我就是因為一時大意，才給了冥後那老女人可乘之機，傷在身後，上個藥都這麽費勁！”
阿虎端著杯子輕啜了一口茶，道：“可是後來，你不是也苦苦修煉到再沒給冥後傷害你的機會了麽？”
阿染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，道：“可她每每使用噬魂刑，我只能防禦，至今未找到破解之法。”
“所以百年間，你下令魔界對冥界只守不攻，便是因為這個原因？”
“是。鳳凰之力雖然可以治療噬魂刑帶來的傷害，卻極為耗費元神。若魔界主動挑起事端，那些魔者一旦被噬魂刑所傷，憑我一己之力難以救下那麽多的性命。因此我告誡魔界上下，唯有冥界主動侵犯之時，魔界才可以在戰爭中奮力殺敵。否則，若是有誰敢招惹是非，為魔界帶來麻煩，那便會被趕出夙羅城，且再不得踏入魔界半步。”
阿虎想了想，不禁打趣道：“我們的魔王大人是不許魔界引戰，可她自己卻窮盡了一切辦法折磨冥後，以報留疤之仇啊！”
“誰讓這條疤消不下去了呢。”阿染嘟噥道，對著鏡子塗抹祛疤脂膏，費勁地去夠肩膀，眉頭愈發緊皺，最後索性把瓶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，命令阿虎道，“你過來。”
阿虎一滯：“做什麽？”
“幫我上藥。”
“那你把衣服穿上。”
“穿上衣服怎麽上藥？上完藥，我自然會穿上的。”阿染毫不避諱，起身來到阿虎面前，道，“你又不是外人。”
阿虎連忙側過身，舉手遮目並高喊道：“我是男子！！！”
“……”
“罷了罷了，你，你先轉過去。”
阿虎默念了百遍非禮勿視，眼睛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偷瞄過去，不小心瞥見了那白皙的小腿後，頓感體內升起一股子莫名其妙的燥熱……
不行，這樣下去非出事不可！
他心一橫，伸手變出一件長長的褙子往阿染身上一裹，把該遮的地方都遮的嚴嚴實實了才去拿藥瓶。他把脂膏倒在掌心，又用內力稍稍溫熱了脂膏，猶豫再三後緩緩拉下她肩膀處的衣料，將塗有脂膏的掌心覆在疤痕上面。
肌膚相觸的瞬間，他心緒大亂，想到人界戲文裏的那出“坐懷不亂柳子禽”簡直狗屁不通！眼前人膚如凝脂，領如蝤蠐，卻全然不知自己有多令人意亂神迷。
他喉結一滾，忍不住幹咳一聲，另一只手慌張地拿起脂膏瓶，迅速轉移著註意力，先是把瓶子放在鼻子前裝模做樣地聞了聞，後又問道：“塗這個，有用嗎？”
“沒有。”
“那你還塗？”
“不然能怎麽辦？”阿染站的累了，便自行坐回到長榻上，用手托起下巴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。然而她這麽一動，本就半掛在肩上的衣衫又滑下來許多。
阿虎緊忙跑過去一把揪住衣衫，又皺著眉頭叫阿染別亂動，一邊塗著餘下的脂膏一邊問她：“我記得你之前劃花了冥後的臉，沒過多久她便恢覆了容貌。她用的是何種祛疤脂膏？你為什麽不去將那脂膏偷來？又不是偷不到。”
“還真偷不到。”
阿虎一楞，隨即笑道：“六界之內竟還有你偷不到的東西？”
“她殺了仙界的三名女修，將其身上的仙力化為己有，這才暫時修覆了那張老臉，所以我偷不來。”
“為一張臉殺了女修？！”阿虎驚道，“她，她以往只是吸食凡人少女的精氣，害那些女子一夜之間變為老嫗罷了，並不會要了她們的性命，如今居然……”
阿染斜睨阿虎一眼，道：“你這麽驚訝作甚？那老女人什麽惡心十做不出來？她向來最在意容貌，稍有細紋便讓手下的冥鬼去收集少女精氣補形，事後卻又將所作惡事賴在我的身上。況且那次，她是被我的真身所傷，就算殺一千個凡人少女都未必能恢覆得了，她當然要另尋他法了……”
那一次，阿染綁了個冥鬼回來，且故意對冥界放出消息，說那冥鬼是迷上了魔王大人的美色，所以棄暗投明，跪求魔王大人收了他。而魔王大人見其長得還行，便大發慈悲將其娶回了魔界。後來舉行大禮時，阿染還特命禮典局的魔君馬侯湊了個樂師班，對著冥界的方向吹吹打打了一天一夜。
冥後震怒，為了找回面子親自帶兵圍攻夙羅城。只是，阿染早猜到冥後會這麽做，提前在城外打好了埋伏。那一戰，阿染以鳳凰真身抽了冥後七個耳光，黑羽鳳凰的利爪便是玄鐵都能劃出深痕，因此沒打兩下，冥後的臉就變得血肉模糊了。
“我記得，當時我正準備打第八個耳光，突然出現了一個鬼影，一閃而過將那老女人帶走了。現在想來，那鬼影，便是書游。”阿染琢磨著，喃喃道，“那個時候，他應該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小鬼兵，真不知道怎麽就被冥後收了房了……哎，世事無常，鬼生如戲啊！”
阿虎同樣感嘆：“冥後殺了女修，那仙界能饒得了她？”
“說起這個，更加可笑。”阿染冷笑道，“仙界那幫老糊塗蛋，竟然將女修被害之事怪罪到我的頭上，說什麽如果我沒有傷害冥後，她便不會去想要殺害女修以恢覆容貌？呵，荒唐，謬論！”
阿虎默不作聲地輕塗脂膏，心想：仙界荒唐又不是一兩日了。
阿染卻義憤填膺道：“若非那老女人先發難於我，百年間又處處針對魔界，我何至於非要追著她打？也是邪了，她打又打不過我，還總是挑釁？真不明白我到底哪裏得罪了她！”她揮手撤去脂膏瓶，又不耐煩道，“算了，這破祛疤脂膏不過是讓我心裏好過一些，沒什麽大用，我看以後也不必再塗了。”
阿虎凝視著她肩頭的疤，愧疚道：“如果我能再早些遇見你便好了，我定不會叫她傷你分毫。”
“怪我自己大意，怨不得旁人。”阿染看得很開，系好了衣裳轉過身，笑著反勸阿虎，說道，“即使你早些同我相遇，也不過是一只連山狼都難以打過的虎崽崽，還妄想與冥後對抗吶？”
阿虎欲言又止，幾次張嘴，終是沒與她爭辯。
“雖然你現在也是一只虎崽崽，不過在本魔王的調價下，你已經是一魔之下、萬魔之上的虎崽崽了！”阿染摸了摸阿虎的頭，又叮囑道，“所以在我去人界的這段時間裏，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你去辦。”
聽她提起去人界的事，阿虎瞬間垮下臉，不情不願地問：“何事？”
“幫我……”
“幫你什麽？”
“沒什麽，幫我守好千思殿。”
阿染本想告訴阿虎，千思殿內藏著三本秘術，待她回來要親自交給新招的近侍。可轉念一想，阿虎知道她建千思冢的初衷後已是那樣的反應，若再叫他知曉秘術之事，他肯定等不及她回魔界便將那幾本書翻個透徹，覺得她或許是在交代後事，然後立馬沖到人界將她揪回來嚴加看管……
不成不成！絕不能說！阿染遂將秘術之事瞞了下來，改口道：“畢竟我這千思殿裏有太多的寶貝了，可不能叫旁人偷了去。”
阿虎全然沒把阿染的話當回事，撇了撇嘴，嘟噥道：“嘁，守殿算什麽重要的事。你問問整個魔界上下，有誰敢從你的殿裏偷東西，怕真是覺得命太長了！”
阿染笑笑，心想正好不用再絞盡腦汁哄騙於他了。她翻了個身，趴在榻上，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後說道：“我困了，你給我講個睡前故事。”
阿虎順手幫她鋪好枕頭，蓋上薄被，問：“想聽哪個？”
阿染道：“論魔王的誕生。”
阿虎忍不住笑：“這故事你都聽八百遍了，聽不膩嗎？”
“不膩。”
當初阿染醒來時什麽記憶都沒有，故讓阿虎前去各界探聽魔王的往事，並將打探回來的各類消息匯總成一冊書，名字便叫作《論魔王的誕生》。幾百年來，她聽阿虎講過不少稀奇有趣的故事，卻仍最喜歡《論魔王的誕生》，總是習慣睡前拉著阿虎一遍又一遍地講，運氣好的話，她還能在夢裏夢見故事中發生的那些事情。
阿染側了個身，慵懶且霸道地說：“我呀，是聽不膩的。所以就勞煩你，再講第八百零一遍！”
“好好，我的魔王大人，我可真是，欠了你的。”
“那是，你自然是欠了本魔王的，誰讓當初是本魔王救了你的命呢！”
阿虎瞧她晃著腳無比愜意的模樣，實在忍俊不禁。他突然想起他們在倉集山相遇的那天，她亦如此刻的賴皮模樣，趴躺在樹上啃果子。
分明是在妖皇的地盤上偷吃妖果，可看那理直氣壯的樣子，仿佛她才是倉集山的主人。
他記得當時，林中山狼突然發出陣陣嚎叫，將一只虎妖幼崽圍困起來。只見她一個翻身從樹上飛下，對著那幾只不成氣候的山狼，隨手耍了一套槍法將其趕走，然後把奄奄一息的虎妖抱在懷裏帶回了魔界。
後來，他便是那只虎妖，且再沒有離開過她半步，與冥界的次次交戰，他更是護在她的身前，以保她安好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